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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件“实物提案”的前前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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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借咏花草而抒情志的诗词浩如烟海,咏草中最著名的当推白乐天的那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而我作为北京市政协委员,在履职十年中,也与“草”结下了不解之缘。

  话得从2000年的4月说起,已是“春到人间草未知”的季节,少有闲情逸致的我在家人的鼓动下,同到陶然亭去踏青。进园不久,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卡车,装载着一卷卷像地毯似的物品,几位工人正在忙于卸货,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卷卷的青草。另一旁还有几位工人正在把青草卷一块块铺在地上。问过之后,我才明白草坪是这样铺设的。看到车厢上散落了不少草和泥土,脑子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大问号:用这种方法,把田地里的土壤带走了,农田不就被毁了吗?

  我就这个问题咨询了有关单位。回答是:城市绿化需要草坪,不只是北京,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城市绿化的草坪都用这种方式;目前,还没有可以替代的方式。然而,不久我就得知,北京已经有了可以替代的方式,称为无土草坪,或无土草皮。通过调研我了解到,在耕地上种草坪的方式,减薄了耕地的熟土层,几茬之后耕地必然沙化或盐碱化。这一年北京已被国际奥委会确定为五个申办城市之一。北京市政府和奥申委,提出了“绿色奥运、科技奥运、人文奥运”的理念。我理解“绿色”的概念不仅仅是绿化,更重要更深刻的含义是良好的生态环境。据此,我在市政协九届四次会议上提交了《关于保护生态,保护耕地,推广无土种植草坪的建议》的提案。在此次会议的专题座谈会上,由于没有发言时间了,情急之下,我给刘淇同志写了一封信,简述了有土草坪和无土草坪的概况,请工作人员交到了刘淇同志的手中。会后刘淇同志亲切地向我询问了有关情况,并鼓励我继续为绿化首都、为北京申办奥运会积极建言献策,使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提案办理过程中,承办单位同意现行的草坪生产方式对耕地有破坏的观点,并提出引导农民用“轮作倒茬”的办法解决。

  在会议结束后的那个春季,北京申办奥运会已到了冲刺阶段,据媒体报道,当年北京新增绿地约300万平方米。“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市民看到的是路边的美景,我却感到美景背后的隐忧,因为我观察到无论是公共绿地还是小区绿化都在大量使用有土草卷。我从科学和市场两个方面进行了再调研。我走访了中国农业科学院土壤肥料研究所。专家介绍:有土种植草坪的生产方式对土壤的破坏是肯定的,因为起卷时铲走的是熟土层。北京地区的耕地熟土层平均厚度约为20厘米,而熟土层的形成大约需要50年至100年。“轮作倒茬”无论从技术层面上,还是从操作层面上都是不可行的。从市场中我了解到,无土草坪的售价一般是有土草坪的2至3倍,是因为无土草坪生产的固定成本较高,如能得到政策支持形成产业化规模生产,并将其运输无损耗等因素考虑在内,成本可大幅度降低。有土草坪的生产单位大多数是租赁土地进行掠夺式生产,对耕地的破坏不承担任何责任。

  这一年的夏天,北京申办2008年第29届奥运会获得成功,也促进了首都的绿化。我查询到的《1999中国环境状况公报》,显示我国耕地面临着严峻的形势,更增强了我的决心,进而形成了关于“草”的第二件提案:《再次呼吁推广无土种植草坪》。为了更直观地说明提案内容,我把一小块无土草坪带到了市政协九届五次会议上。没料想,这块小小的草坪在第一次小组讨论会上一亮相就引起了轰动。各家媒体争相采访报道,一家北京主要媒体以“手托草坪上会”为主题目,以“政协出现首个实物提案”为副题加以报道。这件小小的“实物提案”还被北京电视台《北京新闻》的主播托在手上,在广大电视观众面前露了一回脸。自此,我就被有些媒体记者戏称为“实物提案”的“始作俑者”。

  此间,我也听到了一些不同的意见,感到有必要对有土草卷的源头做更广泛的调查。2002年3月初,我与朋友驱车沿海淀、昌平、顺义、朝阳、通州一路查访。在海淀与昌平交界处的一大片草坪前,极目西眺:“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我却没有一点儿春游的兴致。在昌平,立汤路南侧的一大片草坪已全部返青了,果然“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可以明显地看出,草坪种植地面比路北种苗木的地面要低,无疑是土层被一茬茬铲走的结果。在不远的一个较小的草坪生产基地,由于疏于管理,上年未售出的草坪尚未返青,枯黄一片,看不到一丝春的气息。旁边被铲掉草坪后,裸露着已板结的耕地,它仿佛在向人们无声而悲怆地呐喊。这种生产方式,无疑是迷失了正确的发展之路。到了北七家路口的西南角,又是另一番景色,大面积的草坪已全部返青,喷灌设备还在不断喷洒,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草坪生产基地,真是“草铺横野六七里”。站在这芳草绿遍的土地面前,我脑海中叠印出像刚看到的一样,草被铲走后大片荒凉的土地。刚过一会儿,这个幻景就得到了印证。在南七家公路北侧又是一片相当大的草坪基地,绝大部分草坪都在上年被铲走了,裸露的土地上还留着铲草机的轮迹。此时,已近傍晚时分,一阵朔风,卷起黄沙漫天,惊鸦乱飞,我不禁吟道:“衰草愁烟,乱鸦送日,风沙回旋平野。”不由得心头一紧:“沙尘暴?!”

  经顺义进入朝阳,再转入通州,沿途草坪生产基地比比皆是。原都是肥沃的农田,“如今处处生芳草,纵凭高,不见天涯。”古人是借草吟别情,凭高而翘首天涯,盼望友人归来,我是借此句感叹:何时登高远望看到的是沃野千里的农田?天色渐暗,该是回城的时候了,我仍然心事重重,似乎预感今天的查访还不会结束。“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果然,在朝阳又看到一件鲜见的怪事,路边几处院落,门口立牌,赫然书写:“出售好土”、“出售黄土”、“收渣土”。进院探问究竟,原来这几处院内土地都是农田,不知经何人批准圈起来,先卖“好土”,即熟土层,再卖下面的“黄土”,即生土层,再卖“大坑”,回填渣土。最深一处已形成近3米的大坑。好一个“生财之道”!在回城的车上,我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却满目是今天触目惊心的所见,“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回来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某日,一位媒体记者仍就关于“草”的话题来采访,我就绿化和保护耕地的关系谈了自己的看法,同时把“卖土”的情况告诉了他。之后,他到该地进行了暗访,报道很快见诸于报端。不久后得到消息:国土资源部门及时采取了行动,取缔了该地的违法行为。我的心才稍微松弛一下。在提案的办理报告中,承办单位提出:“草坪卷的生产者应经常补充土壤以避免土层的降低。”这不就是我所见到的买卖土壤的违法行为吗?这件被称为“实物提案”的提案也成了我第一次提请二次办理的提案。

  带着耕地种草与沙尘暴的关系,我拜访了治沙方面的专家。我向专家介绍了我所看到的情况和担忧。专家解释说,北京地区的沙尘暴,通常由两部分组成:外来部分和内在部分,北方春季干旱多风,强劲的北风从蒙古国和内蒙地区卷裹了大量沙尘扑向北京,途中较大的颗粒逐渐沉降,而北京干燥裸露的土地(如管理不到位的建筑工地和收割后的农田)对沙尘暴是个补充。专家指出,我说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农作物收割后,根部还留在土壤中,能起到固定土壤颗粒的作用。另外表层土有机物质较多,其颗粒之间结合相对沙土较为紧密。而在耕地上种植草坪,然后连根带土一起铲走,留下的是较为松散的沙土,更易被风带走。专家表示,他非常重视这个情况,准备近期到我去过的地方查看。不久媒体上就登载了专访《京郊不宜种草坪》。

  2002年10月,一位新华社记者采访了我和其他相关人士,并以《草坪业有土种植模式资源消耗现象值得警惕》为题,作为新华社信息上报。信息得到了温家宝同志的重视,并做出了重要批示,温家宝同志强调:“对草坪种植业加以引导、管理和控制,同时组织专家研究保护生态和土壤的种植技术。”温家宝同志的批示给了我极大的鼓励。这一年是九届市政协的届末之年。我想:即使不再继续担任下届市政协委员了,我也一定要把这个关系到保护耕地、保护生态环境的题目继续做下去,形成材料后,或委托下届委员关注,或通过其他渠道反映。于是,在取得了第一手材料的基础上,我又收集了大量的资料数据。年末得知,我被推荐继续光荣地担任十届市政协委员,我既感到高兴,更感到肩上的责任之重。

  在市政协十届一次会议上,我再一次提交了《关于城市绿化不应以毁坏耕地、浪费资源、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的建议》的提案。提案以大量的事实材料和数据为依据,论述了由于有土草皮的生产,使耕地被破坏而面临的严峻形势。说明了“轮作倒茬”和“补充土壤”不可行的理由,并在建议中提出向有土草皮生产征收土地资源费。提案承办单位的办理报告中提出了相应的保护耕地的措施,但是从市内绿化的情况看,收效不大。于是在市政协十届二次会议上,我第四次提交了《关于尽快限制有土草皮,切实支持无土草皮的建议》的提案。有十多名委员积极联署,支持提案。  然而,经过近一年的跟踪观察,在北京市的绿化中仍在大量使用有土草皮,我真的困惑了:“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在市政协十届三次会议上,我没再就这一问题提交提案。但政协委员的职责鞭策着我,市政协锲而不舍的光荣传统激励着我继续关注着这个问题。在市政协十届四次会议上,我第五次提交了《关于限制乃至禁止有土草皮生产使用的建议》。两家提案承办单位都支持“有土草皮的生产对耕地、环境的破坏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但对环境的破坏、耕地质量的损失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的观点,并同时提出由综合协调部门牵头,建立合作机制;建立耕地质量保护制度等措施。这也是多年来办理报告中提出的措施力度最大的一次,使我稍感欣慰。

  日月如梭,转眼又到了十届市政协的收官之年。我依然惦记着耕地、惦记着“草”,这里包含着我割舍不下的政协情结。2007年7月12日——第二天就是北京申奥成功六周年了——我请朋友开车带我到五年前我曾探访过的地方,一路旧地重游。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还未发现草坪生产基地,正在我暗自高兴之际,路边的广告牌后一抹绿色飞入我的眼帘。下车观望,虽不是“芳草萋萋千里”,也是不小一片草地。想到该地块紧靠公路,很可能是规划建设用地,心中稍许释然。登车前行上立汤路,来到了五年前的“重灾区”地段,路旁已看不到草地,取而代之的是苗木基地,不禁感到欢欣鼓舞:政府部门的治理已经见成效了。然而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路边一块招牌破坏了,招牌上书:“出售草坪。”从公路下坡沿一条乡间小路前行,两侧均未见草地。来到一个不大的村庄,顺村边小路转了一圈,仍未见我要寻访的目标。正在诧异,四望,忽地眼前一绿。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草却在,树荫房屋后。这一方面说明政府部门治理的力度确实加大了,另一方面也说明图利者虽不敢“明火执杖”,却仍在“暗渡陈仓”。想起易安居士的词中名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黯然离开了小村。  车经通州张家湾经济开发区,公路边胡乱堆放的发黄的草皮卷引起了我的注意。路旁有十几位绿化工人在忙碌。

  打听了一下,草坪是2007年春天刚铺种的。由于此处是坡地,不易成活。路边堆放的都是刚从草坪上起下来没有成活的草皮。成活率低,正是有土草皮的又一大缺点。有谁算过反复铺种会破坏多少耕地、浪费多少资源?此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展现在我的面前:一辆满载着发黄草皮的农用车,开到公路的另一侧,把草皮倾倒在一堆渣土中,无疑是当作垃圾处理了。我赶了过去,驻足良久。“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往前不远,又看到一块草坪生产基地,与公路有一段距离,从周边情况看,不像是规划建设用地。“草色遥看近却无”,走进地里,外侧是一片长势不好的草坪,里侧是一大片黄土地,显然是铲过一茬草皮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株野草。地表像被碾路机压过一样,平整坚实。剩余的草皮每平方米仅3.5元。在通向马驹桥的路边,又看到这天所见最大的一片草坪。近处是一大块绿油油的草坪,远处的一块草坪上有人和车辆在忙碌着,似乎是在铲草皮卷。再远好像还是草坪。真让我有“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之感。  在返城的路上,回想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也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政府有关部门治理已见成效,忧的是何时才能完全禁止有土草皮的生产和使用。

  近日,国土资源部徐绍史部长在新闻发布会上坚定重申了温家宝总理在2007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的:“一定要守住全国耕地不少于18亿亩这条红线”,“要不留任何后路,绝不动摇坚守红线,打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耕地保卫战”。2007年6月25日是我国第17个“土地日”。就在这天胡锦涛总书记在中央党校发表了重要讲话。胡总书记强调:要“切实加强农业基础地位,切实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继续实施区域发展总体战略。”自然资源是有限的,要满足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需要,就必须努力实现自然资源的良性循环和永续利用,就必须坚决禁止掠夺资源和破坏环境的生产方式,就必须坚决改变以破坏资源和环境为代价的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方式。有土草皮的生产对资源和环境破坏已是不争的事实。北京作为建设宜居城市的首善之区,必须全面禁止其生产,同时禁止使用,而不能做以邻为壑的蠢事。

  还有一年,北京奥运会就要举办了。中华民族的百年梦想将在我们手里变为现实。“绿色奥运、科技奥运、人文奥运”的理念已深入人心。绿色不仅是城市的绿化美化,绿色是蔚蓝的天空,是清澈的湖水,是湛蓝的海洋;绿色是广袤肥沃的耕地,是碧波万顷的大森林,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绿色是和谐的标志色,绿色也是我不懈的追求。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我在北京市政协这所大学校里,已学习十个年头了。这十年,让我感到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十年更为充实。而在这十年之中,我与“草”断断续续打了八年交道。本想应能为这“不解之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现在看只能画省略号了。“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政协是我心中永远的情结。  

  (作者系北京亚光仪器有限责任公司高级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