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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是怎样磨成的

时间:2016-12-16

  北京人艺久违的京味儿戏演出盛况又回来了。喜欢北京文化的人都在热议这部戏,这就是京味儿大戏《玩家》。《玩家》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写这部戏?又有怎样的创作经历?我与您一起分享我的创作体会。

  玩家一词 来之不易 

  玩家?很多朋友对“玩家”这个词觉得有些生分。是呀!不了解这个词儿,就没法聊《玩家》这部戏,所以,在谈剧本之前,还是先说说“玩家”这个词儿吧。

  什么叫玩家?《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里都没有这个词。这个词最早是出现在我写的文章里的,换句话说“玩家”这个词是我发明的。我之所以发明“玩家”这两个字,或者说我为什么当时写收藏家,要用“玩家”这个词,主要是觉得这个词有京味儿,当然也符合人们搞收藏的特点。

  当时不但在北京,在全国各地,民间收藏已经悄然兴起,而且有一种来势凶猛的劲头,这种收藏热是从集邮开始的,慢慢发展到古玩和其他杂项。作为一个记者,我敏锐地感到这是一种不可遏止的社会发展趋势。为什么呢?因为我意识到在中国人的温饱问题没解决之前,能不能活着是生活的第一要务。当解决了温饱问题,生活进入小康以后,怎么活着成了生活的第一要务。玩,实际上就是人在怎么活得舒坦上的一种时尚。

  老北京人喜欢玩,过去“花鸟鱼虫”号称是京城的“四大玩”,这属于寻常的玩,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玩的东西自然越来越高雅,越来越讲究了,比如瓷器、玉器、景泰蓝、字画、碑帖、文房四宝等,过去叫文玩,只有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才能玩,现在这些文玩已经进入寻常百姓家。这难道不是社会的变化和一种进步吗?从一个玩字上,可以折射出改革开放以后社会的发展和变迁,折射出老百姓的心态。这是我当时的认识。

  从上世纪末开始,民间出现的收藏热高烧不退,一直持续到现在,成为民间资本投资的一大热点,这也证实了我当时的观点没有错。正因为如此,我认为,我们再不能用原来的眼光看待这个“玩”字了,玩,还有更深更广的领域。当一个人玩到一定水平,玩到一定境界,就可以称之为家了。老北京人有句话:“这算玩到家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这么一说,您知道玩家的出处了吧。

  需要说明的是:“玩”与“完”同音,北京人忌讳“完”字,所以“玩”一定要儿化韵,读玩儿。

  选题玩家 反映现实

  《玩家》的剧本我写了10年,可谓十年磨一剑。这剑是怎么磨出来的呢?下面跟您聊聊这个剧本的创作经历。

  首先得跟您解释一句,您别一看十年磨一剑,就以为我受了多少折磨。千万别这么看。打磨一部剧,您得有好的心态。写的是玩家,所以得有玩家的心态。当有了这种心态以后,您就不觉得磨是一种累活儿、苦活儿,反倒觉得这是一种乐趣了。

  众所周知,北京人艺是北京话剧的最高殿堂,也是北京文化的一张名片。为什么北京人这么喜爱北京人艺?两个字:京味!但是近些年,北京人艺演出的剧目里京味戏少了,人艺的京味儿淡了,当然要让北京人失望,也会让人艺迷泪奔。

  什么原因呢?演员阵容不行?领导不重视?北京城市改造的大环境造成的?都不是,主要原因是没有好剧本。为此,剧院的领导邀请了十余位在京城创作活跃,有点儿影响的作家,组成了一支创作队伍,有莫言、刘恒、万方、邹静之、李龙云等,我也是其中之一。这支创作队伍可谓实力雄厚,而且他们也没辜负剧院领导的期望,这几年,他们都有剧作在人艺舞台上演,只有我感到惭愧,因为我动手比别人不晚,但一直在为《玩家》苦苦挣扎。

  我之所以选择玩家这个题材,因为我在《北京晚报》当了二十多年记者,这二十多年恰恰是北京这座城市变化最大的一个时间段,而我一直在“一线”采访,二十多年始终没放下手中的笔,当然也没有打盹儿愣神的时间放弃对社会对北京人生活状况的观察。我感觉这些年北京人变化最大的是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比如二三十年前,人们能想象到今天的北京,马路上跑的多是私家车,人们谈事到茶馆,请客到饭店,住着上百平方米的房子,来不来就东南亚或欧洲玩一趟,家里挂着名人字画,脖子上戴着翡翠牌子等等,绝对想不到。人们已经不再为温饱发愁,有了时间,有了钱,有了地方,当然也就有了新的追求和雅好,比如玩收藏、跳广场舞、结伴驾车郊游、出国旅游等等。这些变化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只有蓦然回首,您才会生出感慨来。我认为最能反映这种社会变化的就是收藏。当年粮票是买粮食的凭证,二十年以后它成了收藏品,您说这种变化大不大?正因为如此,当人艺让作家报选题时,我经过反复思考,选择了收藏的话题。我从上世纪80年代末就关注北京人的收藏,这么多年,我采访过无数玩家,也曾在《北京晚报》办过“收藏”专版,还出过两本书《京城玩家》《爷是玩家》,我对这个领域太熟悉了。

  我的这个选题拿出来后,很快得到了人艺领导和院艺委会的认可,经过人艺领导和当时主管剧院业务的副院长任鸣研究,剧本定名《玩家》,我很快就开始了剧本素材的整理和剧情的构思。

  精心打磨 十年一剑 

  记得《玩家》剧本的第一稿拿出来后,人艺的院领导异常欣喜,因为这个本子能定下了,抓紧时间排练,还能赶上向改革开放30周年“献礼”。但是在北京人艺,剧本能否上演,要通过艺委会这一关。艺委会的成员们看了剧本后,意见产生了分歧,多数人认为《玩家》的剧本题材虽好,作者的语言功力也没得说,但剧本距离演出还有很大距离,突出一点就是剧本太长,大约七万字。院领导经过反复研究,最后果断做出决定,既然《玩家》的选题好、语言好、人物生动、故事也还完整,只是剧情过于繁杂混乱、人物的矛盾冲突不合理,不能急于求成,本着出精品的原则,坚定不移地改下去,细心打磨,不到火候不揭锅。

  剧院领导对我的信任,让我很感动,但这样一来,却给我出了难题。因为反映收藏的剧本非常难写。众所周知收藏是非常需要学问、眼力和智慧的,许多事儿行里人一看就懂,但话剧是给老百姓看的,不给他讲明白,他往往看不懂剧情,第一稿为什么那么长,就因为如此。曾在人艺当过编剧,写过《小井胡同》的李龙云曾跟我说过,收藏的题材在他脑子里酝酿了十多年,但他认为太难写了,所以直到他去世也没敢贸然动笔。李先生本身就是玩瓷器的藏家。他能说出这话,可见写收藏题材话剧之难。

  但人艺不放弃,我更没理由放弃。为此,我又对整个剧本重新构思。最初,为了能让观众看懂,我在收藏本身上下的工夫大,融入了许多专业知识,经过顾威、任鸣等人艺老导演的指点和我的深思熟虑,我抛弃了原来的初衷,注重于人物命运和性格的描写,而对收藏的过程和知识进行了大删大改,与此同时,又对人物和故事情节做了很大调整。到第四稿拿出来,人艺的领导和艺委会的专家终于认为有点儿模样了,但离演出特别是精品,大家依然觉得还欠火候。北京人艺就是北京人艺,这是个坚守“戏比天大”的艺术团体。在这样一个把艺术当生命的殿堂面前,来不得半点粗心大意。重任在肩,我只好再回到案头,重新打磨这部戏。

  慧眼识珠 一波三折

  我在很多场合说,《玩家》能演出成功,得感谢这部戏的导演任鸣院长。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任鸣院长,就没有《玩家》这部戏。我说这话,没有一点奉承的意思,完全是实事求是。当初是任院长慧眼识珠,看上了这个剧本,而且他特看好这个选题。我觉得他是个非常有韧性的人,用句时髦的话说,不管遇到多少阻力和困难,看准了的事不改初心。正是他的参与和努力,才有《玩家》的今天。

  为什么我跟任院长能想到一起呢?因为我们都是北京生北京长起来的。巧合的是我俩还是“发小儿”和校友,所以我们有的聊。我说有的聊,指的是我们对《玩家》这部戏的共同看法。首先,我们觉得玩是北京人生活的一大主题。老北京有花鸟鱼虫“四大玩”,谁家不养两盆花呀!而且当年的热带鱼热、君子兰热、集邮热,我们都经历过。改革开放以后的收藏热更是社会热点话题,从开始家藏老物件,渴望一夜暴富,到假货泛滥,从拍卖问世,到资本介入等等,越玩越大,也越玩越悬,所以写玩,算是抓住了人们关注的社会热点。其次,玩可以深度反映社会现实,反映人的内心世界和本性,反映社会的发展变化。剧本以三幕八场,反映三个不同历史时间段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社会现实,也是非常有现实意义的。因为这三个时间段可以概括北京城的历史发展,反映在这个历史变化过程中人们的心灵历程。

  当我改出第十二稿后,北京剧协和北京作协专门为这个剧本召开了研讨会,想给这部戏加把火。之后,又找了几位国内戏剧界的老专家提意见。他们对这部戏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这种情况下,人艺还是没把它列为当年的演出计划。我记得当时的张和平院长在研究剧本时,说过这么一句话:《玩家》这部戏要有“两个超越”,一个是从现实主义题材的角度要超越老舍的《茶馆》;另一个是从你刘一达的创作角度,要超越以前所有的作品。这“两个超越”如同两座山呀!尤其是第一个超越。老舍是谁呀?那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呀!我明白这是院领导为打造精品,对我的高标准严要求。

  在这期间,任院长和《玩家》的几位主演冯远征、丛林等人都对剧本的人物关系和剧情,提出了更合理的宝贵意见。尤其重要的是,我和任院长对玩家的本质和境界上,有了更深的理解,把这部戏大的命题落在真与假的认识上。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何对待真与假,是人类永恒的一个主题。主题这样一深化,故事改编起来就顺手了!于是有了十三稿、十四稿,到最后的定稿。

  吐露心声 三个看点

  我一直坚信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对话剧而言,它虽然是舶来品,但传统话剧也是以话为魂的。所以我认为话剧离开话,离开故事,离开人物,将成为闹剧。《玩家》在写作之初,任鸣院长就对我说,咱们不能浮躁,不能标新立异,要踏踏实实写一部戏,写好故事,写好人物。

  现在外国戏剧大量涌进,我们要有自己的东西,模仿西方戏剧先锋派、现代派的手法,非常容易,但洋货毕竟不是自己的玩艺儿,或者说不是北京人艺的玩艺儿。北京老百姓不喜欢。北京老百姓喜欢什么?是地道的京味儿,外地观众喜欢看人艺什么?也是京味儿。所以这是我要坚持的。但在坚持传统的基础上也要有创新。《玩家》在这方面做了努力,它跟传统的京味儿戏是有所区别的,是往前走的,也是接地气的。

  《玩家》这部戏有三个看点:一是这部戏主要写的是人物命运。剧中主要人物的命运在剧情的演进过程中都有所体现,这些小人物的不同命运,也是改革开放这三十多年北京人的命运缩影。二是这部戏刻画了十几个典型性格的典型人物,可以说有血有肉,比较鲜活生动,这些人物也是北京人典型性格的写照。第三也是最大看点,就是人物的语言,可以说语言京味儿十足。演员的每句台词都做了精心的推敲和锤炼,应该是最地道的京味儿语言,可以作为学习北京话的很好的教材。

  一部戏的成功,不全是靠编剧。《玩家》凝聚着导演及所有演职员的心血。在人艺的排演厅,“戏比天大”四个大字格外醒目,这是人艺的宗旨。

  打造一部经典大戏并不容易,《玩家》虽然首演非常成功,但我认为离经典还有距离。为北京人艺打造一部经典之作,这是我多年的梦想。但愿梦想成真,我们共同期待吧!(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晚报》记者:崔晨 责任编辑: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