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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绢花

章永俊

时间:2019-07-31   来源:2019年07期

  绢花,古时称“头饰花”,原是皇宫内苑的御用品,所以它的生产也随着历代都城的迁移而迁移。据相关资料记载,我国1700多年前就有用丝织物制花的技艺。据《事物纪原》记载,早在公元3世纪,晋惠帝(259-306年)“令宫人插五色通草花”,即宫女们以染成五彩的通草花插在发髻等处作为装饰。这是头花用于装饰的最早记录。到了唐代,绢花更是妇女的主要装饰品。唐代画家周(713—741年)的《簪花仕女图》,就形象地再现了宫中妇女簪花戴彩的情景。相传,唐玄宗李隆基的宠妃杨贵妃左鬓角上有一块伤疤。为了遮丑,于是她每天晨起的时候都会让下人们采摘鲜花戴在鬓角上。但是到了冬天,鲜花凋谢,宫女们就只能用绫、绸做成假花,作为替代品献给贵妃。后来,这种“头饰花”传到民间,盛行一时,并逐步发展成独具风格的手工艺品——“绢花”。

  北京的绢花生产始于公元13世纪中叶元朝定都北京之后,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开始时生产规模不大,到明末清初才开始兴旺起来,特别是到清朝中期,绢花业进入了鼎盛繁荣时期。北京绢花以其优美的造型,精细的做工,悦目的色泽为主要特色,由于看起来协调、柔润,形象逼真,而驰名中外,素有“京花”之称。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清宫内务府造办处设立“花儿作”,专司承造各色绫、绸、纸、绢、通草、米家花等,以供宴会、饰戴之用。

  绢花因其初为妇女发髻上的装饰品,在女子剪发之风盛行之前,绢花在市场上非常走俏,在清中后期尤为显著。清初满族女子流行在头上梳两个横长髻,称为“小两把头”。随着清朝统治的巩固,经济发展,后宫妃嫔的发型也产生了显著变化,更加注重装饰性。到了乾隆盛世,全国各地的名贵首饰源源不断进贡,宫廷后妃审美需求也高涨起来。但是,要将这些分量可观的金、银、宝石首饰戴在头上,“小两把头”发髻就稍显不足。清代中后期,满族贵族妇女时兴“旗头”,也称“旗头板”“大拉翅”。据《旧都文物略》记载:“彼时旗汉妇女戴花成为风习,其中尤以梳旗头之妇女,最喜色彩鲜艳、花样新奇的人造花。”这时,妃嫔们通常在头板正中戴彩色大绢花,称为“头正”或“端正花”,以大为美,有的直径可达一尺,凸显了宫中的富贵与奢华。在慈禧太后在内的后宫妃嫔的引领下,梳旗头、戴绢花成为晚清时期风行一时的标志性发型。

  慈禧爱美成癖,一生喜欢艳丽服饰,尤其偏爱各种质地的头花。“老佛爷(慈禧)爱插戴鲜花,最喜欢太平花、白兰花。太平花缀在钗上插载。白兰花挂在衣襟上。皇后、妃嫔见老佛爷时,只许插戴绢花。”咸丰十一年(1861年),奕病逝在承德的避暑山庄。慈禧27岁便成了寡妇。按满族的风俗,妻子为丈夫要戴重孝,释服27个月。头上的头花是素白的绫绢头花。慈禧下旨令造办处赶制了一批素白头花。同治元年(1862年)二月,这批素花陆续送到慈禧面前。慈禧每天勉强插戴,极不情愿。释服期满,这批头花全部被打入冷宫。慈禧又戴上了艳丽的头花,直到老年此习不改。

  绢花因其四时不败,又寓意美好,所以不仅在皇宫中受到妃嫔们的青睐,在宫墙外的平民百姓中间也颇为流行。

  清代中后期,北京的妇女,不论贫富,都以戴一朵绢花为美,并有喜庆吉祥之意,进而流行全国各地。如山东、河南、东北等地的妇女,也以戴绢花为习俗。绢花用量因而大增,促进了绢花业的发展。在北京,绢花艺人云集,这一时期有位著名的民间艺人刘亨元,他制作的“花儿刘”绢花相当有名气,曾在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奖。

  崇文门外集中有许多绒绢纸花作坊,每年农历正月起,逢四必有售卖集市。《燕京岁时记》记载:“花市在崇文门外迤东,自正月起,凡初四、十四、二十四日有市,皆日用之物。所谓花市者,乃妇女插戴之纸花,非时花也。花有通草、绫绢、绰枝、摔枝之类,颇能混真。”这就是现在北京花市地名的由来。崇文门外的花市大街成了绢花生产和销售的集中地。

  当时除了崇文门外花市一带是绢花生产销售的集中地外,王府井的东安市场、西城的护国寺等地,也有少量制作和出售绢花的作坊和门市部。

  绢花的制作工艺复杂,通常经过选料、上浆、染色、窝瓣、烘干、定型、粘花、扎枝等工序。上浆平整之后,凿出花瓣,遂依鲜花颜色染色;然后把花瓣窝制成各种造型,经烘干后定型;最后把定型的花瓣粘成花朵,同经过加工的花叶、 花枝用铁丝和棉纸组合在一起即得。每一步都由手工完成,特别是扎枝这一步序,不仅要注意每个花瓣的状态,还要考虑整体造型。

  制作北京绢花所采用的材料主要是高级纯丝,制成的绢花主要分为绢枝花和绢盆花两种,其中绢枝花的花色种类比较繁多,形态万千,几乎找不到重样的。制作成的绢花栩栩如生,有的艳若朝霞,有的妩媚俏丽,有的清雅飘逸。看着一朵朵争奇斗艳、傲立枝头的绢花,恍若真的置身花海之中,仿佛阵阵香气正萦绕在空气之中。

  随着用途的扩大、生产的发展,绢花花色品种也随之增加,绢花行业的流派——专作某种用途的花形、款式也随之出现。如有的作坊以专做“宫花”为主,专卖皇宫内苑,供后宫嫔妃宫娥用;有的作坊专做文艺舞台用花,叫“戏剧花”;有的专做东北、山东、河南等地民间妇女的头戴花,叫“头花”;还有的专做出口绢胸花、帽花、鞋花等,叫“洋庄”活。绢花行业专业化分工的形成,是以用途为基础的,是逐步自然形成的。

  由于绢花产品的特殊结构,决定了它生产的特殊方式。花朵造形、色彩等工序,技艺要求高,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学会和熟练运用;而制作花蕊、花叶等,则能在很短时间就学会。这样,前一种重点工序由作坊主或所雇用的技工完成,后一种简单的工序则可发给左邻右舍没有正式工作的老人、小孩去做。所以花市大街一带的老住户,都会一些简单的绢花技术。这种内部生产与外部加工相结合的生产方式,至今仍在绢花生产中沿用。

  学习绢花技艺的人,大都是较贫苦的农村人,特别是以京南武清县人为多。因为在北京绢花行业中,最初几户从事绢花生产的作坊,都是武清县人开办的,明末清初以来的二百多年中,他们招收的徒工都是有活时雇用,没活时回农村从事农业生产。学徒三年出师,出师后可以留用,也可以自己另行开设小作坊。所以绢花业技术工人不断更替、扩大,而武清县则是绢花艺人的来源地。比较有名的绢花艺人如刘亨元、李翠、王永银、龚环等,都来自武清县农村。

  绢花的销售,也与其他行业不同。它有好几种方式:一种是集中销售,即每天早上,在花市大街摆摊,专门卖给山东、河南、东北等地的花客。第二种是在各商店门市出售,有的门市是前店后作坊,对贩来的花,采取第二次加工,使之适合各种不同用途。第三种是将花客请到家里,进行洽谈,这种洽谈业务,不订合同,而全凭信誉,先将货交给花客回当地去卖,卖完后再付钱。还有一种方式,即送货上门,如做戏剧花的作坊,做出几种花样,挎着盒子到各文艺演出单位,任其选购;做皇宫内苑的头花,就亲自送到皇宫门口,再由太监引进内宫,任嫔妃、宫女挑选。

  清末帝制崩溃时,许多宫内制花艺人被迫出宫在市上卖艺糊口,其手艺流入民间,使宫廷制花工艺和民间制花工艺融合,开始形成新的流派。到了近代,北京绢花的品种主要有戏剧花、花篮、盆景及胸花等。

  清朝灭亡以后,“旗装”“旗头”不再流行,女子剪发增多对绢花需求锐减,人造花行业的发展也一落千丈,不复当年之繁华。“旗头”大花之类造型夸张的绢花早已失去往日的风采,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只有戏曲、戏剧舞台演艺人员为表演应景之用才会定制,绢花经营十分惨淡,而梳汉头所戴的小花因其简单实用还能行销乡间。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内外局势动荡,绢花生产以及销售受到战乱的影响,逐年递减。北京有三分之二的手工业作坊倒闭歇业,为了生计,原先的手工业者纷纷另谋出路。直至新中国成立前后,绢花手工业有所恢复,逢节日或是新婚出嫁,女子头上往往要簪花,簪花有绒花、珠花、绢花等品种,簪于头后方的低挽着的发髻和鬓角,有的新婚男女也在胸前佩花,以求祥瑞。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历史学博士、博士后

责任编辑 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