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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清刷浑 通流济运——清代南苑水系整理的生态考量

王洪波

时间:2019-04-12   来源:2019年04期

  南苑位于北京城南郊,早在辽金时期游牧政权已将此地作为射猎之地。辽代时为契丹贵族春季“捺钵”重要地点,金代曾建有建春宫。元代南苑地区下马飞放泊成为大都城南皇家苑囿。明王朝建立以后继承了这一格局,并在永乐十二年(1414年)对下马飞放泊进行扩展,四周筑起围墙,并修筑了东、西、南、北四红门,将这一皇家苑囿命名“南海子”。清代南苑进行了大规模的营建与改造,成为一处重要的行宫御苑,承担了狩猎、演武和生产功能。

  清代南苑改造过程中,水系改造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南苑地区的水系规划和整理对永定河和北运河的治理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体现了古人规划思想的超前性与合理性,对古代京畿一带水系治理、抵御灾害等方面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对当今城市规划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借鉴意义。

  清代南苑地区水系格局

  南苑地区处于不同时期永定河冲积扇交接地带,地势低洼,湖泊星罗棋布。河湖水系整体上可分为南北两派,北派属凉水河水系,南派属凤河水系,均为历史时期永定河故道。其中凉水河为北魏时期永定河故道,主河道南徙后成为平地导源的河流,永定河冲积扇潜水溢出带上的泉水成为凉水河的主要水源。主要的泉群有两处,一处位于丰台水头庄附近,称为百泉溪,明《永乐大典》本《顺天府志》引《图经志书》称:“百泉溪在宛平县西南十里旧城丽泽关南,平地有泉三十余穴,东南流入大兴县境,通柳河村。”另一处为草桥泉群,《帝京景物略》称,“右安门外南十里草桥,方十里,皆泉也”。这两处泉水东南汇流后,横贯南苑,出宏仁桥(马驹桥),东流至高各庄,东北流,抵张家湾入北运河。

  凤河为元代永定河故道,清代史籍称其“形如凤,故名”。凤河水源同样是永定河冲积扇潜水溢出带上的泉水,也有两大源头,一处为一亩泉泉群。根据乾隆年间的统计,南苑一亩泉一带分布的泉眼有23个,东南流为五海子水。五海子之中,头海子、二海子、三海子常年有水,四时不竭;四海子、五海子则属于季节性湖泊,“夏秋方有水,冬春则涸”。另一处为团泊泉群,团泊一带的泉水是团河源头,“团河之源,旧称团泊,在黄村门内六里许”。乾隆年间,团泊一带出露泉眼 94个,泉水下流汇入团河,再东南流,注入凤河,东南流迳大兴、东安、武清,与永定河相汇。清初时凤河淤塞严重,“故址填淤断续”,成为一条季节性河流,平时“来源微细,不足以为恒流”,汛期时一遇雨潦散漫无归,不但淹没田庐,对运河的安全也构成威胁。

  雍正年间凉水新河的开凿

  北京以南地貌上属河流冲积平原,地势平坦,河流湖淀遍布,又因年降水量分布极不均衡,春季干旱少雨,夏秋两季降水则较为集中,往往非旱即涝。直隶作为京畿重地,水患直接威胁京师安全,不能不引起最高统治者的重视。自金元建都以来,北京便“仰食于东南”,出于保障漕运畅通的考虑,最高统治者必须治理直隶水患,以防洪水冲毁运道。同时,为减轻对于东南漕粮的依赖,在畿辅地区发展水利营田便和除水害、兴水利结合在一起,尤为清朝统治者所重视。

  雍正三年(1725年)夏,京畿大水,七十余州县被淹,南苑地区也受波及。七月,雍正皇帝召见怡亲王允祥说:“不达于川,乃潴在田,非地利之异于古,乃人事之未修也。”决定对直隶水系进行全面治理,同时发展水利营田,变水害为水利。对于京畿南苑及通州、武清等地,凉水河、凤河的治理是根治水患,发展水利营田的枢纽。怡亲王允祥上奏指出,“(北运河)河西旷野平原,数十里内止有凤河一道,自南苑流出。涓涓一带,蜒蜿而东,至武清之堠上村断流,而河身淤为平陆。此外别无行水之沟,亦无潴水之泽。一有雨潦,不但田庐弥漫,即运河堤岸亦宛在水中矣”。

  雍正四年(1726年)清政府计划对凤河、凉水河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治理,最主要的工程为凉水新河的疏浚挑挖,主要目标有三,一是消除每年汛期北运河以西,通州武清之间积水,二是收取灌溉之益,三是使北运河以西多一条泄水途径,保障运河安全。此次工程,《日下旧闻考》中有简要记载:“雍正四年命修水利……乃于高各庄分流,南引至堠上入凤河故道。一路挑挖,过双口,抵清沽港,入淀河。仍于分流之处,各建一闸,水小则闭东闸,启南闸,流入凤河;水大则闭南闸,启东闸,泄入运河。”

  从以上记载可见,雍正四年(1726年)的河道治理主要包括三部分。一是挑挖河道,将凉水河与凤河沟通。从上述记载看,新挑河道北起高各庄(今高古庄),南至堠上(今武清前后侯尚村)村,新开挖的这一河道中间所经路线,允祥奏疏及《日下旧闻考》中没有更多记载。光绪《顺天府志》中将其称为凉水新河,并记载其流路:“径堰上村东北,又径驸马庄南,又径后银子西南,又径西田阳东北,又径牛房村东北,又径永和屯西南,又径德仁务铺西南,又南径柴厂营东,又径马房西,入凤河。”堰上村,今分为前后堰上村,位于通州区;驸马庄、后银子、西田阳、德仁务地名不变,牛房,今称牛坊;永和屯,今分为东西永和屯;柴厂营,今称柴厂屯;马房,今称马坊。从这些地名来看,新挑河道自高各庄分凉水河,向东南流,经驸马庄、后银子、西田阳、德仁务、马坊等村,在今武清侯尚村与凤河汇合。德国人测绘1900年出版的1:750000地形图中以虚线形式标注了这一河道。

  民国时期这一河道仍有踪迹可循,当时称为小沙河。民国《通县志要》记载:“凉水河之支流俗名小沙河,清初在白各庄筑有减水闸,闸虽久废,缺口仍在。水涨时必由此外溢,经堰上、杜社、六郎庄、于家务、王各庄、富各庄、三间房、半截河、兴隆庄,入武清县。”

  二是疏浚了堠上村以下淤积的凤河河道,一路挑挖,直抵清沽港(今青光),入于三角淀。“逐段疏浚,引入淀地。野水藉以消涸,而武(清)、(县)沮洳之区尽成沃壤。”不仅消除了县、武清地区水患,而且增加了凤河水量,改良了沿岸土地。

  三是计划在高各庄凉水河与新河分流处兴建东、南两处水闸,水小时关闭东闸,使水入凤河,增加凤河水量以冲刷泥沙;汛期时关闭南闸,开东闸,放水入运河。

  此次河道治理取得了较大成就,文献记载说:“次年河成,宛平、县、武清、东安积潦尽消。”不仅消除了京南水患,而且沿线“开渠引水,各营田数十顷”,基本完成了河道治理的目标。不过原计划在凉水新河分流设置的东、南两座水闸,此时并未修筑,而是每年筑坝蓄流,以收灌溉之利。

  乾隆年间南苑内部水系的整理

  永定河自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大筑堤防后,全河尽入三角淀。泥沙淤积导致的永定河下口高仰,一直是清政府极为踌躇的问题。为解决这一问题,清政府一面不定期对永定河下口进行人工疏浚,另一方面对永定河北岸、北京城南水系,包括凤河、凉水河及南苑内部水系进行人工改造,希望借助北京城南清水实现“蓄清刷浑”的目的。对于王朝命脉所在的运河,清政府也希望借助南苑内部水系的整理,为运河提供稳定水源,保障运河畅通。

  为增加凤河水源,乾隆初年首先完善了凉水新河工程。乾隆二年(1737年)河道总督顾琮上奏:“凤河本无大源,怡亲王于高各庄截引凉水河以为恒流。原奏分流之处东、南各建一闸,以资蓄泄,未及讫工。今宜遵照添建。”目的在于“蓄凉水河之水常注凤河”。同时所有淤浅之处一并开通,待凤河清流充盛之后,在凤河、永定河交汇的双口(今天津双口镇)开渠,“分(凤河清水)入泄潮埝,以借其汕刷”。高各庄凉水新河东、南两闸的修筑,使得人为控制凉水河流向变得简单易行——或开东闸,闭南闸,放凉水河入北运河,通流济运;或开南闸,闭东闸,合凉水河、凤河二河之水冲刷永定河下游泥沙。

  为扩展水源,更好地达到蓄清刷浑,通流济运的目的,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至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间清政府对南苑内部凤河源头一亩泉、五海子、团泊进行了多次治理。总体上治理活动可分为两大阶段,第一阶段自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至三十八年(1773年),治理重点在凉水河,以济运为主;第二阶段自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至四十七年(1782年),治理重点在凤河,主要以“蓄清刷浑”为目的。

  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南苑内开挖沟通了凉水河与凤河两大水系,国家图书馆所藏《凤泉凉水河图》记载:“一亩泉,至二闸与凉水河会,流出东红门,过马驹桥至张家湾南门外归北运河以济运,于乾隆三十二年开挖,三十三年告成。”一亩泉原为凤河水源,东南流为五海子,至此与凉水河相连通,凉水河、凤河时相灌输,沟通了南苑南北两大水系。汇合之处建有水闸。这样通过南苑与高各庄两处水闸的控制,凉水河既可以合凤河之水南下,以清刷浑;凤河的一部分水源也可以合凉水河东去,通流济运。除上游南苑内沟通凉水河、凤河水系外,凉水河、凤河下游淤塞段河道也进行了大规模挑挖、展宽,其中凤河挑挖河身一万三千三百五十四丈(一丈合3.2米),凉水河挑挖河身六千九百二十七丈。并有需裁湾取直之处。按要求,展宽的凤河、凉水河两河河面宽五六丈,底宽三四丈,深五六尺不等。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乾隆再出内帑治理凉水河水系。《御制诗》三十九年(1774年)《凉水河》记载:“自凤泉至南苑,造水栅二,浚河三千余丈,又自栅口至马驹桥,浚河五千余,修建桥闸凡九,新建闸五,以资节宣,于是凉水河之水乃得安流无患。”通过此次凉水河整治,实现了“通流济运”,补充运河水源的目的,同时还收到了灌溉之益,凉水河两岸“旧有稻田数十顷,又新辟稻田九顷余”,从而达到“既垦且辟,益资灌溉之利”。乾隆在三十九年《凉水河作》中也明确说:“或云其地似江乡风景者,不知余之意期于农旅俱受其益,并非藉此为点缀也。”他不无得意地宣称“迩年治水利,次第修斯处。建闸蓄其微,通渠泻其怒。有节复有宣,遂得成川巨。川傍垦稻田,更赖资稼务”。

  此后南苑水系整理重点转移至凤河。乾隆对凤河“蓄清刷浑”冲刷永定河泥沙的作用尤为重视,乾隆皇帝认为“凤河发源于海子内之团河下流,与永定河汇。荡涤沙浑,同由大清河入海,是凤河实永定关键”。在乾隆看来,通过凤河水源整理与河道改造,可以借助凤河的清水来冲刷永定河下游的泥沙,从而达到蓄清刷浑的目的。

  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时,曾对凤河源头团泊进行过开挖疏浚。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为改善凤河水源,乾隆皇帝谕令再次对团河水系进行疏浚:“南苑团河为凤河之源,自疏浚以来,又经数载。若再加挑宽,自更足资畅达。”团泊“南北旧宽六十余丈,东西五十余丈”,在重加疏浚过程中“复拓开数十丈”,疏浚后的团泊“周圆二百二十九丈五尺”,在原有团泊以东又人工开凿了一处较小湖泊“小河泡周圆一百六十二丈”。两湖设有四处水闸,包括一处进水闸,位于团泊西北,以后泡子水作为团泊水源的后备补充。两处出水闸,一处位于东湖东侧,一处位于团泊南侧。枯水期时开启进水闸,补充团泊之水,满足园林用水需求;汛期则关闭进水闸,开启出水闸,将过量湖水泄入凤河。为调节东西湖水位,在东西湖之间还设有桥闸。

  除对团泊进行扩展外,对五海子水系亦进行了疏浚。五海子为南苑内诸多泉水渚成的五处面积较大串珠状湖泊,主流东南流,汇入凤河,汛期水盛之时亦有减水东北流入凉水河。“该处泉源亦多,若并开深通,既与下游有益,且多储积水,更足以纳行潦而供灌注。”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再次对南苑内部五海子等湖泊进行了梳理,疏浚水泊21处,新开水泊4处,《仲春幸南苑即事杂咏》注中记载:“近年剔南苑新旧诸水泊,已成者共二十一处。又展宽清理河道,清流演漾。并现在拟开水泊四处,次第施工,通流济运,较昔时飞放泊尤为益利。”这些水泊大多汇入五海子水系,“海子内泉源所聚曰一亩泉,曰团河,而潴水则有五海子”。在这些疏浚工程基础上,为实现对水流流向与流量的控制,在各出入水口建闸控制水流:“南苑之水出团河、一亩泉,潴为五海,各建闸以宣泄之。”见于记载的水闸有14处,并设专人管理:“河道苑丞管闸十四、桥五十二,设闸军三百十九名,每月给银一两,米一斛。”

  此外,针对凤河河道过于平直的情况,为避免凤河有限的水源直泄无遗,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时还将南苑内凤河河道改为“之”字形,使其曲折而下。《南红门外作》载“设使不为之字绕,清波直泻虑无遗”。诗注:“又以旧河势直,恐其一泻无遗,令作之字形,使其曲折而下。”这一措施减缓了凤河水流速度,一方面保证了南苑内园林用水,另外也促进了凤河泥沙淤积,确保凤河流出南苑时成为“清流演漾”的清水。河道整治与水源梳理工程完工后,泉源畅达,清流荡漾,被乾隆称为“玉湖”,“汇成玉湖阔,流去凤河长”。在疏浚水泉过程中所挖之土积为土山,“因于其旁构筑行馆,以供临憩”,成为后来团河行宫。

  对疏浚凤河,蓄清刷浑,乾隆在其御制诗中多次提及:

  凤河尾入大清河,浑刷清输资用多。

  昨过野桥成断港,疏源图欲益澄波。

  ——《御制诗集》三集卷六十四《即事杂咏》

  团河本是凤河源,疏浚于傍筑馆轩。

  断手三年未一到,临看此日识长言。

  非关懒身无暇,惟爱朴淳志弗谖。

  流出清波刷浑水,资安永奠意斯存。

  ——《御制诗集》四集卷七十六《团河行宫作》

  以凤河清水冲刷永定河泥沙的治理理念,很大程度上是对黄河、淮河相汇处清口段治理方法的复制。明代潘季驯治河开始采用“束水攻沙、蓄清刷浑”的治理理念,以含沙量较小的淮河水冲激含沙量高的黄河水,避免黄河尾闾段泥沙淤积。在永定河的治理中,乾隆年间对凤河水源的不断开拓与河道的整治实际上也是希望凤河能够发挥类似于淮河的作用,希望以凤河清水“激荡浑水,乃成清流”。乾隆年间南苑水系的整理,对于冲刷永定河下游泥沙淤积,治理永定河水患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国语·周语》载:“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南苑作为清代北京最大的皇家苑囿,对于北京城市的生态、水系治理、御灾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这是仅仅局限于莳花植木、叠山理水的小型园林无法企及的。通过对南苑内凉水河的大规模整治,实现了“通流济运”,补充运河水源的目的,对保证了京城生命线——大运河的通畅无阻发挥了积极作用。通过对苑内凤河的疏浚治理,达到了“涵养水源”“清流演漾”的目的,使永定河下游的淀泊淤积状况得到了改善,对于减轻京畿地区的水患,发展水利营田事业等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清代南苑一系列的水系治理活动,蕴含着古人丰富的生态智慧和经营理念;其中具体科学的管理措施也不乏现实意义和借鉴价值。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助理研究员、博士

责任编辑 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