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里的南苑风光

　　南苑先后是辽、金、元、明、清五朝时期的皇家猎场，是元、明、清三朝的皇家苑囿。历代帝王都把南苑作为围猎、校武、驻、临憩的胜地，因此随驾陪同的文臣名相也很多，他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随着时间的流逝，部分景色早已经消失不见，但是我们还能凭借前人的诗歌去领略南苑那迷人风光。

　　“南囿秋风”

　　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节，而南苑又是以秋景最为闻名。在历代吟诵南苑秋天的诗篇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明代文坛领袖李东阳的《南囿秋风》。这首诗生动描写了秋天迷人的景色：“别苑临城辇路开，天风昨夜起宫槐。秋随万马嘶空至，晓送千骑拂地来。落雁远惊云外浦，飞鹰欲下水边台。宸游睿藻年年事，况有长杨侍从才。”这是南苑秋景最有诗意的写照：在金风瑟瑟、碧空如洗的秋季，君主乘坐精美华丽的舆辇在大臣及扈从的陪伴下浩浩荡荡地驰向南苑，他们夜晚从宫里出发，早上就已经到了南苑。万马奔腾的滔天声势惊起一群群远飞的大雁，连勇猛的飞鹰都惊吓到要飞下晾鹰台。由于皇帝的喜爱，年年来到此地并留下动人的诗句，随从的才华横溢的文士就更不用说了，写下了更多更精妙的作品。这首诗引起了明英宗的共鸣和欣赏，于是他钦点“南囿秋风”为“燕京十景”之一，南苑从此成为燕京最著名的风景之一。

　　乾隆十分喜爱南苑，曾写下关于南苑的诗歌多达四百多首，如《射猎南苑即事诗》就把南苑的秋天写得很美：“北红门里仲秋天，爽气游丝拂锦鞯。行过雁桥人似画，踏来芳甸草如烟。”在秋高气爽的仲秋时节，大家纵马奔向美丽的南苑，一路上树木丰茂，绿草如茵，柔软的游丝儿似断似连轻轻拂过华丽的骏马，人们行在美丽的桥上仿佛如在画中一般。从诗里体会到乾隆轻松喜悦的心情。

　　“适可目游野连净，

　　得教心与物同滋。”

　　明代记载南苑周围一百六十里，《日下旧闻考》确定为“周垣百二十里”，比当时的北京城约大三倍，所以南苑有着不同于京城的开阔气象。如清代诗人查慎行《南海子》写道：“红门草长少飞埃，万里平畴掌上开。”清代诗人吴伟业也写道：“平畴如掌催东作，水田漠漠江南乐。”他们都用平畴如掌来形容南苑的广阔。康熙帝在《海子北红门秋雨后行围戏作》则直接指出“玉辇遥临平甸阔，羽旗近傍远林扬”。

　　南苑是永定河冲积扇上的湿地，河流湖泊滋润了广阔的草场，利于珍禽异兽的繁衍生长，这里绿树成荫，青草遍地，鸟兽聚集。所以这里有着与内城皇宫截然不同的广阔幽静，有着异于俗世的野趣横生，即乾隆所说的“适可目游野连净，得教心与物同滋”。(《新衙门行宫即事》)这里既不乏珍贵的麋鹿，“岁月与俱深，麋鹿相为友”(乾隆《双柳树诗》)，“黄羊麋鹿满平郊，捷射争夸驰”(乾隆《白马篇》)，也有一般的野鸭和雉兔等动物，“红桥夹岸柳平分，雉兔年年不掩群”。(纳兰性德《南海子》)

　　南苑湖泊一共有25处，经过清乾隆年间大规模疏浚之后，泉源畅达，清流潺潺，“五海”再加上其他各处，水面非常辽阔，即吴伟业所写的“七十二泉长不竭，御沟春暖日涓涓”。南苑有七十二道泉一年到头不干涸，到了春天就涓涓不断地流着。因此这里水美鱼欢，清帝常在此观景捕鱼为乐。据《清实录》记载，顺治曾在南苑网过鱼。乾隆皇帝也曾多次来此捕鱼，在《南红门捕鱼》诗中详细描述了当时捕鱼的情景：“烟蓼亚寒汀，澄波漾秋浦。垂纶玉镜明，潜鳞看指数。萧然秋意深，数声离案橹。渔笛横西风，云山入新谱。”入秋水边的蓼花盛开，富有层次的红红白白染上了清寒冷落的小洲，碧波荡漾，晕染出一派迷人的水滨秋景。在澄澈如明镜一样的水面上垂钓，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水里鱼儿游动的身影，大小颜色一览无余。

　　“自是软红惊十丈，

　　天教到此洗尘埃。”

　　作为康熙皇帝的御前侍卫，纳兰性德跟随康熙皇帝多次来到南苑，他吟咏南苑的几首作品无疑是上乘之作。在他的心目中，南苑无疑是远离俗世生活的一片圣地，“自是软红惊十丈，天教到此洗尘埃”。

　　他的长篇力作《南苑杂咏》诗长达四十句共五百六十字，宏篇巨制突出描绘了南苑不同寻常的美。“宫花半落雨初停，早是新凉彻画屏。何必醴泉堪避暑，藕丝风好水西亭。离宫近绕绿萍洲，冰簟银床到处幽。……重帘那得微风入，叶叶荷声急雨来。”诗句描绘了一幅夏天月夜的美图：夏季的一场阵雨打落了不少宫花，雨停了，凉意也沁满了宫殿里的画屏。不用想着去挖醴泉来消暑避夏，荷花旁边的亭子里清风徐来，就是纳凉的好地方。美丽的离宫靠近水中的小岛，被一片绿色围绕，无论是清凉的竹席还是洒满月光的床，都散发着凉意。微风吹不动厚重的窗帘，只听到骤急的雨点打在荷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在这样美丽清新的夜晚，盛大的皇家晚宴就要开始了：“黄幄临池白鸟飞，金盘初进鱼肥。太平时节多欢赏，丝络雕鞍半醉归。”在靠近水的地方搭起了黄色的天子帐幕，这样的举动惊起了水里的飞鸟，华美的金盘端上了新打捞的肥美的鱼贡献给天子品尝。在这太平盛世里皇帝很高兴，于是多加赏赐大家，人们一个个酒足饭饱骑着骏马半醉而归。这时外边景色美得仿佛是缥缈的仙境：“月上南湖波似练，几星灯火是龙船。青丝蜀锦护银塘，谁许延秋报早凉。缥缈蓬山应似此，不知何处白云乡。”柔美的月色映的水波如练，龙船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水面,宛如仙境一般。

　　“列戟围熊馆，分弓射虎城。”

　　南苑作为五朝皇家猎场,围猎是一项重要活动。清代为了推行“肄武绥藩”的国策，培养八旗部队骁勇善战的刚强性格和作战能力，每年都要在这里以行围狩猎的方式演练军旅。乾隆直到去世的当年已届八十五岁的他还带着五世元孙来此小猎，竟然还能“试射一枝箭，能开两力弓”。

　　古代皇帝打猎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大家所熟悉的骑马猎杀各种动物。熊和老虎作为猛兽，无疑是大家争相捕猎的重要对象：“三驱陪上将,四校出神兵。列戟围熊馆，分弓射虎城。”(明代薛蕙《驾幸南海子》)文臣武将们声势浩大，威风凛凛地摆好仪仗，一起围攻熊和老虎，纷纷拉弓射击，显示自己的英勇。明代著名诗人王廷陈的《驾幸南海子》诗也是写大家一起群围打猎的情景：“虎兕先声伏，车徒翼辇趋。网罗张一面，部曲用三驱。”

　　还有一种打猎方式是在高台上纵放猛禽海东青捕捉天鹅、大雁，这是金、元时女真、蒙古贵族一直保持的传统。南苑自从元代起就开始建立晾鹰台，是历代帝王纵放海东青的重要场所。明代魏之秀《晾鹰台诗》生动描写了当时放飞海东青的壮观场景：“晾鹰台回接沤汀，民乐咸歌囿诏灵。七十二桥虹影渡，骑郎争放海东青。”晾鹰台附近水泊很多，水草丰茂，远远望去水天一色，大家在奏乐中齐声演唱，用以控制水中的神灵。远远望去七十二座桥如同七十二道彩虹一样，美丽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大家纷纷放飞海东青。

　　晾鹰台也是打猎、阅兵的地方，每次皇帝率亲王、大臣、皇帝子孙、八旗官兵等上万人参加，声势浩大，盛况惊人。如清代康熙帝《晾鹰台》一诗就是写激动人心的阅兵情景：“清晨漫上晾鹰台，八骏齐登万马催。遥望九重云雾里，群臣就景献诗来。”皇帝和王公大臣登上晾鹰台进行观看，只见骏马奔腾激起烟尘滚滚，远远望去好像在九重云雾里，大臣们看得热血沸腾，纷纷写出动人诗篇敬献给皇帝。御前侍卫纳兰性德也多次见证了这样雄伟壮观的时刻：“分弓列戟四门开，游豫长陪万乘来。七十二桥天汉上，彩虹飞下晾鹰台。”“草色粘下马泊，水光平占晾鹰台。锦鞯欲射波间去，玉辇疑从岛上回。”宫门依次打开，手持兵器的士兵迎接玉辇万乘来此围猎，人们纵马追逐着成群的禽兽，飞马的影子如射入湖中一般，皇帝乘坐的辇车宛如从仙岛归来一样梦幻美丽。

　　南苑不仅可以陆猎，还可以进行水围。乾隆《水围》诗忠实地记录了这个壮观的画面：“舟围创举合禽渔，岂必三虞稽礼书。比拟扬雄何太陋，长杨枉自诩周。”水围在每年的二三月间进行，恰好是候鸟北返，凫雁成群嬉戏在浩瀚的水面，大量的官兵们乘舟悄悄地从四面八方向事先设计好的地方围合，成千上万的水鸟被赶上天空，它们的身影遮天蔽日。趁此时机，人们搭弓放箭，鸣枪放炮，霎时间硝烟滚滚，漫天箭雨，打中的飞禽都纷纷飞落下来，水面上如同白雪一般。

　　“宿解读书乐，时复与静宜。”

　　南苑地处郊外，幽静闲适，适宜读书学习。康熙皇帝巡幸南苑几十次，每次都自己亲自讲经或者下令手下大臣讲学，地点就设在旧衙门行宫前殿。南苑四座行宫内均有御书房，皇子皇孙们每年都要在这里学习一个月。

　　旧衙门行宫(简称旧宫)后殿的书房“荫榆书屋”是乾隆十二岁起就经常在此读书学习的地方，也是四个行宫内最喜欢的书房，里面的额匾、楹联均为他题词。在他的笔下，旧宫苍松翠柏，古木参天，芳草如茵，翠竹千竿，玉兰怒放，梅花盛开，一切都美不胜收：“别馆驻旌，森然古树稠。”(乾隆二十八年《旧衙门行宫即事》)“闲庭乔树古，付与择禽栖。”(乾隆二十九年《旧衙门行宫小憩》)“春雨全滋藓，北寒始放梅。”(乾隆二十三年《旧衙门行宫小憩》)

　　新衙门行宫(简称新宫)“几清无俗氛，树古过乔枝”的清雅氛围也深深地吸引着乾隆，他也时常在此赏花、读书。在他看来，连花木、飞鸟都有情，仿佛都在欢迎他的到来：“花笑迎人夸得意，鸟吟为我话相思。流连不是耽风景，却惜年华暗转移。”(《南苑新衙门行宫即事》)诗歌里洋溢的是他到此地的喜悦之情，花草飞鸟哪会有情，分明是自己对南苑感情深厚。这里不仅气候宜人，环境清幽，更重要的这里是愉悦心灵的地方。“书静好通倪，花木清真悦性灵。”(《新衙门行宫作》)“入室图书自清，补槐枝叶已菁”。(《新衙门行宫即事》)补种的槐树已经长的枝叶茂盛，鲜花盛开美的好似有了生命，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无论是弹琴、吹还是阅读，都是陶冶情操的文化雅事，令人赏心悦目，自得其乐，忘记一切俗世的烦恼。

　　“开士幽居地，乘闲一憩寻。”

　　为了祭祀需要，明清两代在南苑内相继修建了20多所寺庙道观，主要有德寿寺、元灵宫、永慕寺、宁佑庙、永佑庙、关帝庙、龙王庙、七圣庙等，其中德寿寺和元灵宫最为出名。

　　顺治十四年，顺治帝仿京城的光明殿建造了元灵宫。每年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为神诞日，清代帝王均来此设道场祈福消灾。如康熙皇帝《南苑元灵宫》诗把这座道观写得很有气势：“杰阁横霄峻，清都与汉翔。规模开壮丽，星宿灿辉光。”环境也很优美：“碧瓦浮空翠，金铺映日黄。门当啼鸟静，户有异花香。细草沿阶发，新槐拂槛凉。”这首诗充满了恢宏壮阔的王者之风，并且摹景细腻，如同工笔画一样精细生动。再如乾隆六十年《入南海子瞻元灵宫有作》写道：“向西归自东，路便谒穹宫。六十满年帝，八旬有五躬。孜虽已切，安阜念民穷。祖爱天恩厚，钦承愧一衷。”诗里充满了感恩和怀念，他说蒙受祖上的恩德和神仙的佑护，不仅健康长寿，而且为了民生勤勤恳恳地努力了一生。?

　　顺治十五年，顺治帝在旧衙门行宫旁建德寿寺，后来被大火烧毁，乾隆二十年又重新加以修建，这次比之前更盛，“规制崇丽”。乾隆《题德寿寺禅房》一诗写道：“开士幽居地，乘闲一憩寻。黎谁古若，澄景适今临。砌卉迷寒蝶，庭柯隐夕禽。忧欣何处是，默检向来心。”他还有一首《德寿寺》：“只园向平楚，树古百年余。僧彻静烟火,鹿游到砌除。”两首诗都渲染了清幽的环境。德寿寺不是一所普通的寺庙，它是满藏友好的历史见证。顺治九年冬，西藏五世达赖长途跋涉来京朝觐，顺治帝就在此接见他。一百二十八年过去了，到了乾隆四十五年，六世班禅又跋山涉水入京为乾隆祝寿，双方友好地在此会见。乾隆在《德寿寺诗》中忠实地记述了这一伟大事件：“德寿禅林成世祖，尔时达赖嗽嘛朝。何期一百经年久，又见班禅祝嘏遥。” 因此，德寿寺不仅在中国佛教史上地位卓然，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在中国政治史、民族史上也占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乾隆五十三年写的《新衙门行宫作》概括了他钟爱南苑的原因：“小猎旋收有底忙，行宫憩息趣犹长。驰驱筋力嫌他懒，宵旰精神幸自强。庭树又看今日景，砌花不是少年场。读书习射胥陈迹，剩得拈成字几行。”在此休憩趣处多多，不仅可以小猎，借此增强体力，培养尚武精神，而且可以赏花观景，读书吟诵，生活好不自在。这或许是众多帝王将相和文人才子青睐南苑的原因所在，所以才留下这么多动人的诗篇。

　　(作者单位：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所 责任编辑 任万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