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王来安——新中国第一架钢琴的制作人

　　宁波作为鸦片战争后第一批开放的城市，与最早的租界上海在地理和人脉方面互通影响，教会教育开展很早。比如美国人于1845年创建的宁波崇信义塾就设有音乐课，它甚至早于1849年由法国人创办的上海第一家设有音乐课的教会学校——徐汇公学。宁波人勤俭聪颖、吃苦耐劳且敢于闯荡，家境殷实的小康之家为后代子孙的教育奠定了厚实的物质基础。上述种种，都利于浸润成西方音乐教育的肥沃土地。学者沈浩杰研究发现，在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涌现了近50位具有影响力甚至堪称标杆性人物的宁波籍音乐家，形成了一个被他称之为音乐“宁波帮”的艺术人才群体。

　　在新中国音乐史上，“宁波帮”的作用同样显著。

　　1948年7月1日，晋冀鲁豫人民文工团和延安中央管乐团等单位正式合并，成立了华北人民文工团，直属华北局，团长李伯钊，副团长是贺渌汀和大提琴演奏家张贞黼。张贞黼随军进入石家庄后病重，委托学生陈艾生：“北平解放后，一定要办起我们自己的乐器厂。”

　　1949年6月建立的北京人民艺术服务社(后改名新中国乐器工厂、北京钢琴厂，今北京星海乐器集团公司的前身)就这么诞生了。我的岳父王来安先生被任命为总工程师，并靠自己的调琴收入筹措资金。经过他的努力，厂子成功办了起来，这里还生产出了新中国第一架钢琴，成为新中国音乐史上标志性的事件。

　　王来安是一位从贫苦工人奋斗到技术大师的佼佼者，祖籍浙江宁波镇海大契头芦山村。14岁时到上海洋人钢琴厂当学徒，几年习得一身好手艺，既能制造钢琴，又可以给钢琴调音。先生为人热情、坦荡、仗义，为了给师弟打抱不平顶撞了资本家，一气之下远走暹罗(泰国)。几年后回国，流迹于上海、北京之间以制琴调琴为生。直到北京钢琴厂建立，他才有了稳定的工作地点。

　　厂子草创阶段的艰辛是难以想象的。据我爱人回忆，当时一家人的住处是一间漏风的铁皮房，室内特别寒冷，吃的是米饭加咸菜，有时是米饭拌熟猪油。

　　生产条件也十分简陋。星海钢琴集团有限公司的品牌介绍里有一篇文字《朱德总司令与新中国的第一台钢琴》，专门介绍王先生筚路蓝缕制造新中国第一架钢琴的故事：“在中央领导的感召下，星海的创业者们凭借着多年接触钢琴的经验和体会，凭借着勤劳智慧的双手，决心要把钢琴制造出来。王来安技师一心扑在钢琴上，白天去修钢琴，晚上回到厂里和大家一起钻研，每天要干上十三四个小时。眼睛熬红了，身体累瘦了，始终没有动摇要制造钢琴的决心。他把家里修琴用的材料全拿了出来，所有的工具包括手摇打弦车也捐了出来；为了一个难题不惜多次利用修理钢琴的机会反复测试找到答案；没有生达呢用喇嘛的大红袍来代替，没有材料就到磁器口旧货市场上去‘寻摸’，从旧家具中选用一些可用的木料做木部件；没有琴钢丝就把轮船上用过的缆绳劈开用打弦机拉直再拔丝出来代用；总档打眼精度要求高，又没有手电钻就用木工手摇钻，反复测量，一点一点啃出来；制作一些木零件没有专用设备就用手工一点点抠出来；此外，又从上海买来一些零件。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努力，终于在1950年底，新中国的第一代乐器工人制造的第一台国产钢琴诞生了。这台钢琴又经过王来安技师精心检验和调理后，售给了北京市育才学校。”

　　这架钢琴为中国钢琴制造开辟了先河。1951年，北京钢琴厂又生产出了十台钢琴。消息传出后，吸引了许多在上海摩德利琴行打过工的人。他们带着制作钢琴的特长和技能，举家携眷相继来到北京，大大地充实了北京乐器制造业技术实力，为中国钢琴事业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年轻的技术骨干也迅速成长起来。

　　笔者曾在无意中发现搜狐博客的一篇讲述王来安的文字，是王先生晚辈(署名老吴)的作品，题目是《王来安师傅的名片》。文字发表于2007年6月20日。内称：“今天遇到一件让我特别开心的事情。工作室进了一架旧琴。琴身斑驳……无法判断年代。虽说圈里人收琴的时候做过一些修整，可是状态还是比较差。从键盘原先垫的一堆草纸中我发现了一张对折的卡片。卡片发黄，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上面印着三列繁体文字。有地址有电话，应该是张名片。中间有三个大字，上下两个被螺丝穿过，很难辨认，中间是个‘来’字。背面还有一些英文。由于是繁体字，我本能地读起来。‘北平……’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这架琴肯定是解放前来的—我认真读下去‘精修钢琴准确调音 各种乐器整旧如新’……是谁这么大的口气？我心中想着，仔细辨认中间三个大字中被螺丝穿过而破损的两个字……终于，我的心激动起来，却又由于突然的激动而平静——‘王来安’！‘王来安！’——一个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名字，一个让人尊敬的名字！——他就是我们的老前辈，星海厂的首位技术人员，行业内祖师级的人物。他曾有4位著名的弟子——赵守中、桑世义、潘仲华、白健民。其中，赵师傅创建了珠江的三角琴厂。潘师傅是星海的售后总负责。桑师傅曾任星海三角车间主任、质检主任。后来被鲍蕙荞钢琴城请去做技术总监。我们共处三年。王师傅可以说是北方钢琴的第一人，代表了中国钢琴的萌芽……他的故事我早就印在心里。时常想象他老人家的言谈举止。也时常想象如果我们相识会是怎样。我们祖孙时空相隔，虽无缘相识，却由这一张小小的名片将投身的同一事业联结起来。我想，这应该是天意吧！向王师傅致敬！”

　　岳父家有浓厚的知识和音乐氛围，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谈论钢琴修理这个话题，一起切磋，有时还争论，从而成就了杰出的第二辈钢琴人。

　　王来安的长子王节才先后受聘于北京师范大学、国立北平艺专、京华美院、北京舞蹈学院，协同李凌创建中央音乐学院，技艺精湛，别人调不好的最高音他能调出来。外国公主、外国钢琴演奏大师来华演出，都指名请他调音，是新中国第一位持有证书的钢琴技师，被文化部授予中国调音大师称号。经他指点的弟子遍及香港、巴西、加拿大、巴黎等各大城市。他的传略被编入《世界名人录》(中国卷)《浙江古今人物大辞典》《东方之子》人事部《中国专家大辞典》等辞书。二舅在中央歌剧院任职。第三代的子孙继承了钢琴世家的事业，有四名现在都是业务精湛的调音师，在中央芭蕾舞团等单位工作。

　　王来安先生是我们晚辈的骄傲和楷模，我们以他为榜样，对工作尽职尽责，对晚辈尽心尽力教育，没有愧对他的期望和教育关爱，这也是我们感到非常满足的人生乐事之一。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刘志强　责任编辑 崔晓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