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考证
耿化敏 张蕾蕾
时间：2015-03-24 来源：2015年第3期 责任编辑 崔晨
作者耿化敏系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副教授，张蕾蕾系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一分院助理检察员
作为形容新中国妇女地位提高的一种惯用语，“妇女能顶半边天”，可谓家喻户晓。这句话产生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妇女运动的伟大实践，被视作毛泽东时代妇女大解放的经典话语，影响至今。
坊间长期流传，“妇女能顶半边天”由毛泽东提出。然而，翻检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出版的选集、文集、文稿、年谱、传记等各类毛泽东文献，尚未发现毛泽东与“妇女能顶半边天”发生交集的权威史料。
当我们拓展史源，把目光投向毛泽东之外的史料时，却有意外收获。这里，本文以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对“妇女”和“半边天”的报道为线索，试图勾勒“妇女能顶半边天”在中共政治话语体系中的生成史，廓清毛泽东和这句话的历史关系。
从《人民日报》来看，最早把“妇女”和“半边天”联系在一起的一篇报道，借用的是湖南民间俗语。在农业合作化高潮中，妇女被广泛发动起来，参加了农业生产。1956年5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保护农村妇女儿童的健康》，文中提及湖南农村有句俗话说：“妇女是半边天。”这是见于《人民日报》的以“半边天”指代“妇女”的最早记录。
“大跃进”兴起后，1958年10月9日《人民日报》发表的《不可忽视的生力军》，报道了湖南妇女在大炼钢铁中提出的“妇女半边天，事事要争先”的口号。同年11月12日，《人民日报》发表陈正人的《进一步发挥妇女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伟大作用》，高度肯定和赞扬了湖南妇女提出的“妇女半边天，事事要争先”的口号。陈正人时任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国务院农林办公室副主任，他对妇女作为劳动力资源加以强调的政治表态进一步推动了“妇女半边天”的传播。
进入继续“跃进”的1960年，胡耀邦首先使用了妇女“顶着跃进半边天”的说法。据1960年3月6日的《人民日报》、1960年第6期《中国妇女》的报道，时任共青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胡耀邦在全国妇联等9个团体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合举行的庆功表模迎“三八”、高举红旗齐跃进的广播大会上，作了题为“妇女快马再加鞭，顶着跃进半边天”的讲话，说：“有人说，妇女力量大无边，顶着生产半个天。在我看来，这个估计还小了。应该说，我国妇女力量大无边，顶着整个伟大事业的半边天。”
4月27日，全国妇联主席蔡畅在《人民日报》发表《循着列宁所指引的妇女彻底解放的道路前进》，引用了“妇女力量大无边，顶住跃进半边天”。这是全国妇联负责人在官方媒体上首次公开使用这一提法。
9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姚堤的《让妇女干部更快地成长起来》，文中使用的提法是妇女“顶住生产半边天”“顶住半边天”。
由上述可知，在“妇女半边天”话语的基础上，妇女“顶着跃进半边天”“顶着生产半个天”“顶着整个伟大事业的半边天”“顶住半边天”等话语，不仅构成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雏形，更获得中央高层领导人、全国妇联负责人的认同和推广。同时这一话语已经超越了原来指称妇女劳动力的本义，开始泛指“大跃进”使妇女获得的彻底解放的状态。
至1964年3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妇女们，发扬革命精神争取新的胜利》，首次在“三八”社论中使用了“半边天”的提法，用以指代“妇女”。
1965年，《人民日报》发表的“三八”社论，继续沿用了“半边天”的提法。7月10日，“妇女能顶半边天”首次在《人民日报》中以文章的标题形式出现。这表明“半边天”的提法已经获得了广泛的认同。
关于谁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口号的提出者，还有一个说法需要澄清。马社香著《一个女革命者的历史见证》（中共党史出版社2003年版）一书记述“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最早由江西省修水县妇女提出于1958年开展的“千菊万牡”劳动竞赛活动中。当时的口号是“妇女力量大无边，生产能顶半边天”，后经县妇联和江西省妇联在全省推广。1958年8月全国妇女工作会议召开时，江西省妇联主任朱旦华和修水县妇联主任严翔莲在会上介绍江西省“千菊万牡”活动时特别介绍了这个崭新的口号。汇报会上，团中央书记胡耀邦发言高度赞扬了这个口号，并进一步提出“妇女不仅是生产战线的半边天，应是整个社会活动的半边天”。第二天，《人民日报》和《中国妇女报》报道了这次会议情况，并特别强调了始于修水县的“妇女半边天”的口号。不久毛泽东引用了这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由此在全国流传开来。该书认为，1958年江西省妇联在大力推行“千菊万牡”活动中，在全国第一个提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
作为一部具有回忆录性质的人物传记，该书存在一些史实错误。首先，时间有误。1958年召开的全国妇女工作会议起止时间为6月30日到7月28日，而非8月份召开。其次，查阅1958年七八月的《人民日报》，并无关于该口号的报道，而《中国妇女报》创刊于1984年，彼时尚无这一报纸，推断应为《中国妇女》杂志，但会议前后出版的《中国妇女》1958年第7—10期中也无相关内容。此外，查阅现已公开出版的有关文献，也没有发现胡耀邦参加这次会议的记录和毛泽东引用该语的出处，疑为当事人的记忆错误所致，超时空地将1960年3月胡耀邦的发言移至1958年。不过，该书为我们提供的细节，即江西省修水县提出的口号，是很有价值的。
通过解读《人民日报》和坊间其他的说法，大致得出以下认识：“妇女能顶半边天”，源于民间“妇女是半边天”的俗语，由地方妇女群众在“大跃进”中提出，经由全国妇联和高层领导人推广后，转化为一种关于妇女解放的国家话语；在提法上，有“妇女半边天”、“妇女生产能顶半边天”、“妇女顶着（住）生产半边天”、“妇女顶着（住）跃进半边天”、“妇女顶着整个伟大事业的半边天”等多种形式，后归一为“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一经典话语；其含义，经历了从单指和强调妇女的“劳动力”角色到复合指代和强调妇女在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各领域与男性的平等地位的转变。
作者：耿化敏 张蕾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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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2015年第3期 责任编辑 崔晨
图：市政协宣传处 文：2015年第3期 责任编辑 崔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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